黄永玉:我仅仅是个有点头脑的弱者
发布时间:2022-02-17 | 发布者: 东东工作室 | 浏览次数: 次98岁黄永玉先生的全新诗集《见笑集》由作家出版社在年前推出,书中收录黄永玉1947至2021年间创作的150余首诗作。从1947年的《风车和我的瞌睡》,一直到2021年的新诗《春》,将他饱藏着近一个世纪生命体验的情感完整呈现在读者面前。黄永玉为此诗集亲自绘制封面内外图、题写书名,挑选并朗读部分诗篇。
和黄先生聊天久了,会发现他常落脚的一句——“真是了不起”,加上他特有的满透着真诚的着重语气——那通常是在夸奖旁人。
年轻朋友节前送了他一颗球状植物,不需任何营养和水便能接连开出五六朵红艳艳的花,他连连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纵然早已名满天下,他依然对周遭这个并不完美甚至颇多驳杂的世界保有着满满的亲近和热忱。13岁出来“混”江湖,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很难在遍地狼烟里立足,那一路艰难跋涉,免不了要与各色人等周旋,人情世故不说练达,也要精通不少。可在和他聊天时,丝毫不需要有任何防备,你完全可以相信他口中的往事故人。这是一个纯真得让人既敬且爱的人。
身处困境,明箭暗箭纷至,遍体鳞伤亦不降志辱身。大抵人在困境或绝境中,也只有诗歌这种凝练蕴藉的形式才更能明志吧。几十年后的去岁夏天,黄先生从旧纸堆里重新发现了这些诗稿,兴奋地戴着墨镜坐在院子的阳光里边抄边读,俨然又回到了那个率性的诗歌少年。当然,身后已是百年苍茫。
黄先生的诗歌创作一直延续到当下,2021、2022年亦有新诗落稿。很多读者留言,说不期然在《非梦》前破防。那是诗人95岁时所作,至简的语言背后是至深的同情与悲悯。
采访黄先生,不少朋友留言说希望他可以谈谈长寿秘诀。大概是被问太多次了吧,黄先生索性在《“我想不到的长寿秘诀”》(收入散文集《不给他音乐听》)一文中做了回应,那是我听到过的最睿智的答案了。读完这篇,脑海中自然浮想起6岁的黄永玉在家乡白羊岭“古椿书屋”的木板墙上写下的两行字:“我们在家里,大家有事做。”这位湘西汉子践行了一辈子。他一直奔赴在自己的热爱里,一刀刀、一笔笔、一字字地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
高尔基在谈到契诃夫时说:“我认为每一个人,到了安东·巴甫洛维奇身边,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产生了一种愿望:希望自己变得更单纯,更真实,更像他自己。”黄先生也有这种磁场,走近他,会不自觉地有种想要变得纯粹、干净的希冀。那一日日坐在春风里的聆听,在多少年后,都会是最温暖的回响吧。
见笑见笑 旧时代的客气话
问:新书为什么取名《见笑集》?
黄永玉:我原先不知道,清朝有一个人出了本《见笑集》。这是我想了两天想出来的,见笑见笑,旧时代的客气话。假客气真客气混在一起的,说好说歹就是这么一回事。
问:您的书名都很特别,像《比我老的老头》《这些忧郁的碎屑》,您有何诀窍?
黄永玉:没有诀窍。不要太在乎,但反过来说,你要有一点取名字的基础,你要有点底,要读点书,还要在江湖上混一点。
问:这本诗集收录的作品从1947年一直到2021年,写诗时的心境和处境想必也迥异。“文革”期间您也有过“写了又怕,怕了又写;今天藏这里,明天藏那里”的时候,是什么支撑您坚持写下来?如今回看那时候写下的文字,有何感想?
黄永玉:这么要紧的东西,很容易忘记的,那就写下来留起来。要是给查到了当然要倒霉了。不过“文革”时抓我不是为我写东西这个事儿,是要问我认识什么人,跟他们说些什么话。朋友都知道,我这个人比较可靠。我的老小生熟的朋友都放心,因为我不会讲的。为什么我不会讲?我这一讲,朋友会吓得半死,你这时候吓他干吗,我不会讲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嘛。
我庆幸那段时间没有做这类的事。我整个“文革”就是靠说谎过日子的。靠说谎装病日子过得挺好,我一辈子说谎的修养全用上了。我装我有传染病的肝炎,没有人敢跟我一起生活,专门给我了一个小屋子。
问:读《见笑集》里的很多诗,诸如《被剥了皮的胜利者》《毕加索会怎么想?》《非梦》,很明显地感觉到,您更愿意站在弱者立场上。
黄永玉:我本身是个弱者,我哪能站在强者的角度?我仅仅是个有点头脑的弱者。
你是不是大师,你自己问自己
问:您是不是很不喜欢被称为“大师”?
黄永玉:你是不是大师,你自己问自己。什么叫作大师你要弄清楚,人家喜欢你,称你大师,你就真以为是的话,那大师有什么价值?你不知道你不是大师吗?你有什么资格?达·芬奇是大师,你算吗?不做大师你过不了日子了?
问:您不工作也不读书的时候会想什么?
黄永玉:这种情况很少。不读书不工作的时候想朋友来玩,来聊天。我有很多种类的朋友——有读书的朋友,有不读书的朋友,还有吹牛的朋友。
问:您最近在看什么书?
黄永玉:前几天在看美国的《大亨小传》。那一帮小说家写得最像文学。写两个人在一起——“他们两个人大概只隔了两尺距离的黄昏……”点出了周围的那些人的关系。我想这个比欧·亨利这些更文学一点。这两天看《雪国》,讲故事的多一点。都是老书。看了又看。
问:经历过这么多磨难之后,还能如此豁达,想请教您是如何做到“不执着”的?现在的人抑郁的越来越多,年轻人也活得越来越丧。
黄永玉:不要认真。不怕死。不要羞辱自己,要自重,要自尊,要把自己当人看,不要去讨好,不要去逢迎。
问:有没有想过,如果这辈子没有当画家和作家,您会做什么?
黄永玉:没想过。不会想这些。
问:您喜欢的东西很多,那您讨厌的东西呢?
黄永玉:我最讨厌的就是对人不诚实,对朋友不真诚。
你不要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真的不是这样的,要清楚
问:您在很多地方生活过,觉得哪里是家?
黄永玉:离开家乡后到过很多地方,后来去上海、台湾,再后来到香港同老婆生活在一起,比较稳定了,穷还是穷。1953年再一起回北京,有了家了,飘荡啊。回到北京,不光是有了个家,还有了这么重要的工作——在美术学院教版画。
刚回北京时感觉非常生疏,不熟悉。我什么都尊敬,什么都听话。
美术学院有很多派——有延安来的,有北京市的,还有华北大学,也就是当年的华大。我呢,就是一个人,哪派都不是。除了看书,就是到外面打猎,听音乐,在家里刻木刻。刻了很多,每年出很多作品。学生呢,有喜欢我的。因为我政治上没有本钱,喜欢我也不敢太亲近。
问:这不就是您在《假如我活到一百岁》那首诗里说的——我和我自己混的太久,我还是觉得做我自己好。
黄永玉:这句话不是我自己说的,《世说新语》里的——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问:艺术这条路上孤独寂寞的时候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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